刺青时代读书笔记
品味完一本名著后,相信你心中会有不少感想,不妨坐下来好好写写读书笔记吧。那么读书笔记到底应该怎么写呢?下面是小编帮大家整理的刺青时代读书笔记,仅供参考,欢迎大家阅读。
这次读书会,我们要聊的是《刺青时代》。我读书不多,在我读过的中国当代作家中,我最喜欢苏童。在苏童的小说中,我最喜欢这篇《刺青时代》。苏童以中篇和短篇闻名,在人们喜欢用“鸿篇巨制”来定义一个作家能力和地位的年代,苏童是很有趣的存在。
我曾经很多次把这篇小说推荐给别人阅读。我会用一种耸人听闻的语气宣称,这是我眼中“完美”中篇小说的形态。但是绝大多数时候,我得到的回应都是冷淡的。一些人会质疑我的智力水平和审美趣味,因为在他们看来,这篇小说无非讲述了一个“残酷青春”的故事,含金量不高;另一些人则开始怀疑我的道德品质、心理健康和生活经历,因为他们觉得,我的阅读和写作的兴趣点一直集中在“生性软弱、备受欺侮、性格扭曲、心怀仇恨的小城青年”这一题材上,这样非常不好。我不知道各位之中有多少人读了《刺青时代》,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和我一样很喜欢它。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十分不安。
上高二的时候,我第一次读了《刺青时代》。几年过去,小拐仍然是让我印象最深的文学人物之一,他身上的宿命与悲剧,在苏童充满病态美感和不祥的笔调之下令人难忘。这并不是一个令人喜欢的人,他代表了仇恨与偏执,这种仇恨与偏执威胁了既定的生活秩序,大多数人却正是这种秩序的受益者;另一方面,我们又无法拒绝“小拐”所暗示的可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构成了一种逻辑上的诱惑,善良的读者看到独腿少年被欺凌、被侮辱,也不免在心中期许一个平凡人逆袭的传奇。
但真正的分裂不在于此;我们很快会发现,之前看待这个故事的方式太严肃了。鄙夷或期待都有些小题大做,他首先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或者说,在苏童笔下,香椿树街的少年们都是这样的模仿者。他们模仿成年人的样子使用暴力,模仿成年人为暴力制定规则,并用同样的规则来回应成人的世界。王德基被自己的儿子暴打一顿,终于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了。但更多时候,这种模仿流露出浓厚的山寨气息。野猪帮与白狼帮简陋的帮旗,取自革命样板戏的绰号,以及水中的西瓜皮,暴露了少年们所理解的世界的深度。而小拐甚至更加贫乏,他只能模仿另一个模仿者——他的哥哥天平——在手臂上留下一个丑陋的刺青。
《刺青时代》的阅读体验是纠结的。你需要不断在滑稽与悲壮之间转换立场。少年们对成人世界的模仿是如此幼稚滑稽,却又如此真诚而煞有介事;幼稚的言行与真实的残酷之间的张力,是这篇小说真正有意味的地方。也许作者的游移已经提供了暗示:在嘲讽的语气与沉痛的诉说之间,他不停地翻着烙饼。他始终无法让叙述足够严肃到像是在讲述悲剧,又不能一直以俯视的姿态来看待小拐的行为。叙述者可以不断跳出当时的情景,质疑小拐的愚蠢与谵妄;但那不能被质疑的是什么?小拐眼中的世界是完全虚假吗,或者说,多大程度上是真实的?
当小拐被众人伏击后,作者写道:
他记起9岁那年在铁路上发生的灾祸,当那列火车向他迎面撞来的时候,他也是这种无力挣脱的状态,他也觉得有一双手牢牢地钳住他的腿,有一个人正在把他往火车轮子下面推。
这种骇人听闻的宿命论让独腿少年人生中的两次灾难形成了共振,张皇仓促的少年幻梦因此有了历史感。“推他的人”构成了一个隐喻:他是一个人,是让他遭受伏击的告密者,是存在的、或不存在的那个他诅咒的、让他失去一条腿的人;但存在与否根本不重要,因为其实那是一群人,一群无法容忍小拐的健全人,一群在铁轨旁玩耍的冷漠的人。《刺青时代》的悲剧,本质上是一群人戕害一个人悲剧,而如果我们的男主角在悲惨之外还有一丝悲壮的话,就是因为他在以一己之力对抗所有人。这种对抗的结局是显而易见的:他站在了既定生活秩序的对立面上。当我们的秩序设定残缺者应该接受命运、任人宰割,小拐却偏偏要指认“凶手”,报复戕害他的人——他试图突破现有的权力结构的努力,这激怒了所有人。
权力是由暴力设定的,或者说暴力本身就是权力。野猪帮传说与习武骗局固然是顽童之间的闹剧,无可反驳的却是小拐以暴抑暴的逻辑:既然所有人都欺负我,那我就欺负所有人——而他真的做到了,即使时间短暂。他对暴力的迷恋,简陋却准确,幼稚却执着,反而让作者的嘲讽显得底气不足,像是在掩饰什么。但尽管独腿少年拥有反抗的'道德资本,其阴暗、偏执、狂妄仍然耗尽了读者对他的同情;正如小拐姐弟之间的亲情被香椿树街的居民们所厌恶。可是,反抗的合法性与亲情的正当性是由谁来划定的呢?即便是划定界限的群体也受到了来自文本的蛊惑,它隐晦地暗示了弱者反抗的可能性,并且更诱人地声称:如果仅仅仰仗物质上的暴力,残缺与健全的支配关系是可以逆转的,一切强与弱的关系都是可以逆转的。
只是,真正恐怖的暴力指向更大的秩序,那才是“无力挣脱”的感觉。小拐可以用以暴抑暴的逻辑报仇雪恨,却注定无法反抗建构了所有人、又由所有人建构之物。有人说小说谴责了成年人对少年儿童的冷漠,这显然太过玻璃心。小拐的母亲落入冰河无人施救,石灰厂之战中工人们袖手旁观,其实与铁路旁小拐的惨剧是同构的——在苏童笔下,“冷漠”不过是伪善者的唏嘘。因为这是生活的常态,以至于让人怀疑,如果这样也需要被谴责的话,那么我们既定的生活秩序无疑会再一次遭到威胁。毕竟只要你足够敏感,时时刻刻都会感受到世界无穷的恶意。
所以小拐是令人厌恶的——他没有任何资格要求他人为自己的悲剧负责,他也没有资格僭越残缺与健全的分野。作为相对于绝大多数健全者的异类,他就应该以某种方式活下去;这种方式是多数人为少数人设定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反抗所有人呢?重要的不是之前的秩序是否合理,僭越本身即是不可饶恕的。从这个角度说,独腿少年对暴力的理解十分肤浅,他只知道大脑支配肢体,但不知道支配我们大脑的是什么。当然,其实加害者也不知道那至高的支配者是什么。我们匍匐在它脚下,不敢喊出它的本名,只能含糊地将其命名为命运、偏见、道德等等。
任何人都无法扭转这种支配关系。所以,小拐只能做回孬种。这个故事的咎由自取的滑稽带着螳臂当车式的悲壮。其实,在滑稽和悲壮之间,有一个问题是很可疑的:“模仿”暗示了成人世界和儿童世界的二分。但这显然无法令人信服。如果恶是模仿来的,那么本文回答了“好孩子”是什么时候、是怎么样变成“坏大人”,却不可能说明这种转变的动机——思考指向一个黑暗的深渊,而且永远得不到答案。
最后的问题是,“刺青时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呢?虽然它含混地点出了时间,也罗列了文革的符号,让我们觉得这群无知少年所做的一切似乎不过是对更大的混乱暴力的戏仿。但这只是一个正确但无趣的答案。刺青作为一种身份的标识,作为一个图腾,掩盖了耻辱者的历史,也让肮脏卑琐的生活有了飞扬的渴望甚至虚幻的闪光。当然,正如我前面所说,上面的分析都太过小题大做了。狡猾的作者编制了一套精致而不动声色的说辞,让过度阐释的评论者陷入泥沼,最后却留下难以捉摸的微笑——他说:一切都很平常。